【副八】当时的月亮(7)

电梯(1)(2)(3)(4)(5)(6)

 

  桑萧萧把茶几上的书稿拿起来,在桌面上顺了顺,说,齐老师,我昨天校对到54页了。你有客人,要不我拿回宿舍看,明天再带过来?

  齐恒看了看张日山,问,除了送请柬,来北京还有其他事情吗?如果有空,中午吃个饭再走吧。

  张日山盯着齐恒,一股又委屈又心酸的感觉从心脏一路向上,刺激的眼眶发酸。齐恒在赶自己走吗?刚才的话是吃完赶紧滚蛋,别耽误我工作的意思吗?他眨巴着眼睛,赌气地说,不麻烦齐老师了。

  他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喊过齐老师了,他总觉得这个称呼太生分了,就好像关系疏离的一般朋友,所以每次见面都是直呼其名。

  齐恒听完呆了一下,心不在焉的说,不麻烦,不会耽误你的事。说完他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说,时间差不多了,我们现在就下去吧,附近有一家湘菜馆,我记得你喜欢吃辣。他又看了眼桑萧萧说,萧萧,你把马卡龙放到冰箱里,一会吃完饭回来看稿子的时候再吃。

  桑萧萧感觉到空气中微妙的尴尬气氛,答应着,从沙发上跳起来,捡起茶几上的马卡龙跑到了厨房里。

  张日山见他三步并作两步,迈进了厨房,看得出对这个房间非常的熟悉,心里那股酸酸涩涩的感觉咕噜噜冒着泡的往上窜,就好像吞下了一大口芥末,辛辣的感觉直奔着脑门而去。

  扭过头发现齐恒正在盯着他看,忍不住开口,低声说,桑萧萧还挺贴心的,齐老师,要不我先走吧,你们两个去吃也一样。

  齐恒的眼睛眯起来,走到厨房门口,萧萧,好了没?你先下去订座位,我来锁门。

  桑萧萧说,齐老师你们快点来。齐恒笑眯眯的说,你别齐老师齐老师的喊,都把我喊老了,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行。

  桑萧萧歪了下头,试探着说,齐恒?

  齐恒在他后背上轻轻一拍,说,真聪明。快去吧。

 

  张日山的肩膀靠在墙壁上,看着齐恒在那里锁门。门是那种非常简易的防盗门,按道理应该是很好锁的,可是齐恒的钥匙在那里摆弄转动了好久,好像总也锁不上似的。

  张日山看的心焦,忍不住说,我来吧。

  齐恒把他的手推开说,张日山你不爱我没关系,可你不要把我往别人身上推,好吗?我不会骚扰你的,也不会骚扰你身边的任何人,我已经躲到北京来了,你还想我怎么样呢?

  他抬起脸来,眼镜后面的一双杏核眼泛着泪光,黑色的瞳孔带着沉沉的墨色,莫名的悲哀。

  张日山一阵心悸,他想凑过去吻住他的眼睛,抱着他,在他耳边说,他这次来北京根本不是为了送什么结婚请柬,他来就是想告诉他自己爱他,他以为自己的那些尖酸刻薄话是因为自己厌恶同性恋,不想和同性恋扯上关系,后来才发现那是因为他嫉妒,他嫉妒齐恒对别人好,和对自己一样的好。

  下一刻,齐恒已经抽出了钥匙,语气平静的说,锁好了。下去吧。别让萧萧等急了。

  张日山猛地拽住齐恒的衣袖,说,那个桑萧萧真那么好?

  齐恒嘴角带出一丝讥笑,说,好,当然好。又聪明又贴心。他走到电梯门口,按动了下楼的开关。电梯门打开,齐恒走进去,转过身,张日山在电梯门要关闭的时候,才跳了进去,齐恒看着数字按键,说,和我坐同一个电梯,这么不情愿吗?

  张日山两只手扣紧齐恒的肩膀,沉声说,齐恒,我喜欢你。你不要喜欢桑萧萧,不要喜欢其他人,行吗?

  张日山,你可真像个小孩。有一天,你收到了一个玩具,觉得不合心意,就扔在墙角,那个玩具一直在等,等的身上都布满了灰尘。隔壁小朋友看到了那个玩具,觉得很新奇,就凑过来看看,你就想这个玩具明明是我的,怎么能随便让别人拿走呢。于是,你就随手把那个玩具捡起来。你觉得那个玩具应该很开心很兴奋,对吗?

  齐恒把张日山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拿开,说,你看,我不是只会讲一段故事的。你也说过我以为自己在找某个人,其实不过是某些记忆的片段,我找的可能是一类人,比如年轻的、新鲜的……他蹙起眉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,然后吐出一个很直白的词“肉体”。

  张日山后退了一步,他不敢相信齐恒的嘴里会说出这个词,他大脑的某根弦似乎突然断掉,不由自主的说,你不是写纯爱小说的吗?

  齐恒扫了一眼电梯里的广告牌,21.5寸的海报里,当红的小鲜肉,唇红齿白,面带羞涩的微笑,说,纯爱小说家就不做爱吗?卖清纯人设的明星就不谈恋爱吗?

  电梯发出了叮的一声,门打开,齐恒走出去,看着一脸接受无能的张日山说,出来吧,萧萧可能等急了。

  

  吃过饭,张日山就从饭店直接走了。齐恒和桑萧萧回到公寓,开始看稿子。看了一会,齐恒把眼镜摘下来,手抚过额头,皱着眉,说,萧萧,对不起,稿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,你先回去吧。桑萧萧放下手里的稿子说,是不是中午吃的太辣?身体不舒服?齐恒叹了口气说,不是。我们明天再看,行吗?今天休息一天。

  桑萧萧问,是因为张日山吗?你喜欢他?

  齐恒倒是有些吃惊,说,这么明显吗?我之前向他表白过,被拒绝了。难怪他躲着我走,连你这个小家伙都看出来了。

  桑萧萧拿着红色水笔在自己的嘴唇上敲了敲,说,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人拒绝齐老师的表白,真是难以置信。怎么会有人拒绝阳光空气和水?

  齐恒露出了一丝笑容,说,你说的太夸张了吧。我既然这么好,张日山为什么拒绝我呢?

  桑萧萧难得严肃,右手托住脸颊,说,因为他胆小,他害怕你的好。他害怕一旦他接受了,你会随时收回这种他根本就不敢沉溺其中的好,他害怕主动权在你手里。

  齐恒凝视着桑萧萧,心思飘出去很远,回过神来之后,微笑着说,萧萧,你喊了我这么多天的齐老师,我反过来竟然在向你请教恋爱经验,简直白长这么多的年岁了。

  桑萧萧忽然站起身,在齐恒面前半蹲下来,抬起脸看他,说,齐老师,你为什么喜欢张日山?

  为什么?齐恒有些恍惚,他梦里的小少年,他对张日山的表白,然后张日山不相信,连带着他自己都开始有些疑惑起来,那些年,他梦到的真的是张日山吗?1月份在北京图书订货会上看到穿着白色高领衫,牛仔外套的张日山,曾经拥有的不可思议的喜悦,都随着时间变幻成了模糊褪色的半旧影像。

  他放弃了,逃到了北京,可是再见张日山,一种蛮暴的不可理喻的感觉瞬间被灌注全身,他放弃不了,他没法喜欢别人,他只能喜欢张日山,即使张日山带给他的是愤怒和失望。

  面对齐恒长久的沉默,桑萧萧像是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,脸上带出了期盼的神色,说,齐恒,我第一次看你的书,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见到你该多好。书里的文字那么美,想法那么有趣。我还曾经幻想过,如果能面对面聊天将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儿。

  在你的书里,有个小姑娘眼睛动手术,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东西,她暗恋的男孩去看她。女孩说,真的是你吗?男孩拉着她的手说,不信,你摸摸看?女孩稚嫩的小手抚摸着男孩的额头、脸颊、鼻梁,露出甜蜜的笑容说,真的是你。女孩的心里溢满了快乐,做手术的疼痛,暂时看不见的,深陷黑暗的恐惧,都被这个瞬间填补了,她甚至开始感激这次手术。

  桑萧萧的右手举起来,放到齐恒的额头上,缓缓闭上眼睛,他的睫毛迅速的眨动着,暴露出不安的心事,手指在额头轻轻抚摸几下,然后滑到眉心,停留片刻,指肚微微的颤动着说,齐恒,你这里一天都皱着,手指继续下滑,你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张日山,没有离开过,那种眼神我从来没见过,手指滑过鼻尖,滑到嘴唇,你的嘴唇是我见过最漂亮的。他的手指在轻轻摩挲,好像在确定方位,身体微微前倾,要将自己的嘴唇凑过去。

  齐恒的身体微微坐直,嘴唇在桑萧萧的额头轻轻印了一下,说,萧萧,不要再说了,不要落到和我一样的境地。明天再过来,好吗?

  桑萧萧的眼睛缓缓睁开,温顺的可爱的,黑亮的瞳孔凝视着齐恒,像极了某种想要讨好人的小狗狗。那种眼神似乎在说,我没有任何要求,只要让我跟着你就行,我很乖的。

  齐恒简直害怕他的这种眼神,在经过了张日山狂风暴雨似的感情了之后,人会变得软弱,会想要一个怀抱,很容易接受这种无所求的感情,但这是不公平的。

  他偏着头,说,萧萧,起来好吗?他扒开桑萧萧的胳膊,站起身,走到门口,打开门,说,好孩子,明天再看稿子,我想休息。

  桑萧萧在门口站住,说,齐恒,记得吃冰箱里的马卡龙。《面纱》里的凯蒂最后也没有爱上瓦尔特,即使她承认瓦尔特是个好人而且疯狂的爱着她。齐恒,我们都不做瓦尔特好吗?

 

  关上门之后,听着萧萧走远的脚步声,齐恒的背抵住了门。他不想做瓦尔特,爱上了一个幼稚的、任性不懂爱的人,可是如果感情也能克制的话,人生也真是太无趣了。他翻出手机,打开微信读书,开始阅读那个悲剧人物,那个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送命的男人。

  一阵敲门声传来,齐恒走到门口,低声说,萧萧,你回去吧,我今天是不会开门的。门外是张日山的声音,齐恒,是我。

  齐恒打开门说,张日山?你忘记带东西了吗?他转身往里走,扫视了客厅的沙发和茶几,刚想扭头说,没有什么的时候,张日山从后面揽住他的腰,头埋在他的后肩上,说,我忘了人在这里。齐恒,你不是喜欢年轻的,新鲜的肉体吗?不知道25岁的身体还算年轻吗?

  有时候,我们不会爱我们应该爱的人,也不会放弃我们不应该爱的人。人生值得玩味的地方就在这里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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